芝加哥艺术学院展厅

图片来自:Chicago Tribune © PYGMALION KARATZ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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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南密歇根大道111号,百年来这座城市中心的中心,一个曾经摆放着石膏复制品的仓储式空间,在过去的128年中,逐渐演变成为了美国第二大的艺术博物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徜徉绘画展厅,从伦勃朗的肖像,戈雅的速写,修拉的点彩,莫奈和梵高的印象世界,一直到爱德华·霍普和格兰特·伍德笔下的美国景观、达利的幻境,以及安迪·沃霍尔和格哈德·里希特的观念表达,直面艺术家手迹带来的体会值得细细品味。如果对文物与考古的兴趣更浓,西周的鼎、东周的玉龙、印度湿婆的雕像、古罗马的雕像、伊斯兰的细密画,阿兹特克的日历石和尼日利亚约鲁巴族木雕正等待着有人谱写新的对话。博物馆还有不容错过的芝加哥建筑遗迹与索恩夫人迷你屋等独特的设计与工艺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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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富的馆藏自然令人神往,但更独特的,是芝加哥艺术博物馆与这座城市共生的命运。最初在一马平川的土路上建起的宏伟建筑,如今已是芝加哥最繁华的“壮丽一英里”密歇根大道上的历史见证者。128年里,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成为了这座城市斗转星移的一个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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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博物馆的诞生与1893年密歇根湖畔一场规模空前的世界博览会相关。为庆祝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400周年,芝加哥击败了纽约、华盛顿和圣路易斯城,获得了举行“世界博览会”的资格。自1890年起,在密歇根湖畔湿地基础上修建的杰克逊公园内,200座为博览会建造的新建筑在短短3年内拔地而起。追随欧洲的品味,建筑多为学院派(Beaux-Arts),对称宏伟,强调秩序与权威,耀眼的白色外墙凸显了如今已被认为是不合时宜的“纯洁”与“高尚”。

观众购票进场,可饱览46个国家的工业、文化与艺术风貌;还有机会体验游乐场、摩天轮、户外表演、电动步道、影院的前身“图片放映厅”、人造湖等户外游乐设施。展场200多座建筑和雄伟的喷泉由电灯装点着,到夜晚亦是灯火通明。建筑外墙的颜色与“不夜城”般的景象为当时的芝加哥带来了“白城”的别名。在1893年5月1日至10月3日的六个月展期内,约2750万人入场参观,创下历史记录。为纪念欧洲人发现新大陆400周年而办的“芝加哥世界博览会”,其规模和宏伟程度大声宣告了一个进步的世纪和工业乐观主义的到来。

如今芝加哥用市旗上的一颗星星永远铭记那场规模空前的博览会。“白城”已逝,留下最重要的物质遗产,或许就是三座世界级的博物馆。

遵循最初建设时的计划,200座为博览会建造的建筑多数在博览会结束后被悉数推倒,仅有两座保存在原地。原世界宗教大会辅助楼,成为了当时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博物馆。在博览会筹备阶段,成立不久的芝加哥艺术学院面对不断增加的学生人数和最初积累的藏品,由学校理事会与城市公共图书馆以及博览会筹备机构协商,最终争取到了在城市最中心的位置建立博物馆。新建筑先作为博览会世界宗教大会辅助楼使用,结束后正式揭幕成为当时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博物馆,1893年12月3日正式对公众开放。(如今学校与博物馆二者已独立运营多时)。与此类似,博览会时的美术馆则逐渐蜕变成为芝加哥科学和工业博物馆,至今仍是西半球最大的科学博物馆;博览会的部分展品又构成了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的馆藏。

历史的勾连引人入胜,在“芝加哥世界博览会”之后不出10年,太平洋另一岸的中国,博览会、劝业会也成为早期本土博物馆出现的一个重要推力。

似乎有些难以想象,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在1893年盛大的博览会后开门迎客时,这座城市存在了还不到60年。作为多个原住民部落世代寓居之地,1833年,美国政府向印第安人“征用”土地时,芝加哥只是一个350人左右的聚集地。1837年“建市”,处于工业革命和移民人口骤增的历史条件下,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发展只能用令人称奇来形容,制造业、运输、电力、农业、零售、金融蓬勃发展,加上城市领导者的雄心,创造出很多不可复制的现代传奇,以至于1871年从北至南,几乎烧毁了整个城市的大火丝毫没有阻挡发展的态势,城市从灰烬中迅速重生,废墟成为了实业家和建筑师的乐园。

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与这座城市几乎“同龄”的马克·吐温观察道:“偶尔来访之人试图跟上芝加哥的步伐是无望的,因为人们预言的速度不及它的变化。芝加哥始终是一个新奇事物,从不会是你上次经过时看到的那个样子。”到1893年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成立之时, 城市人口已达170万。当时世界上人口超过一百万的城市中,芝加哥是唯一在一个世纪前还不存在的城市。

虽然1893年的博览会对这座城市和博物馆有着深刻的意义,但在过去一年多席卷欧美的身份政治危机中,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对自身历史的叙述也发生了改变。在官网网站上特别增设的“身份”版块中,博物馆做出最新声明:“我们的建筑位于‘三火议会’——奥吉布韦族、奥达瓦族和伯塔瓦托米族一直以来未被承认的家园;早在1893年我们的密歇根大道建筑建成之前,这个地区一直是原住民聚集、交易和保持亲属关系的中心。牢牢扎根于欧洲中心主义的传统,我们机构的创始目标没有考虑性别、民族和种族平等。”2

不朽的外表彰显出的是一个艺术和思想的殿堂,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刚建立永久馆舍时,博物馆里展示的馆藏作品数量,还不及私人藏家暂时出借的作品,更何况其中还有不少是古代及文艺复兴著名艺术品的石膏复制品。

带来改变的是当时的一群美国的新富藏家,他们决心证明自己的艺术收藏旨趣,比权威的法国官方品味更时髦、更有修养。法国官方否定印象派,他们反其道行之,积极投身对欧洲“当代艺术”的收藏,并希望在博览会期间有所展示。

博物馆成立的第一年收到来自亨利·菲尔德夫人捐赠的法国绘画收藏。而伯莎和波特·帕尔默夫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作为莫奈、雷诺阿等印象派画家最早的藏家,他们通过收藏并最终捐赠给博物馆,助力一大批“当代”艺术家在芝加哥和别处扬名。而1922年至1937年间,除了伯莎和波特·帕尔默,芝加哥的藏家中,来自实业背景的海伦·伯奇·巴勒特和菲德里奇·克雷·巴雷特夫妇、卡莉和马丁·瑞尔森夫妇以及安妮·斯旺·科本的捐赠为博物馆馆藏奠定了厚实基础。雷诺阿的《费尔南多马戏团的杂技演员》(1879)与《两姐妹》(1881)、乔治·修拉的《大碗岛星期天的下午》(1884)、塞尚的《苹果篮》(1893)、梵高的《卧室》(1889)、莫奈的《干草垛》(1899)与《睡莲》(1906)等如今仍占据博物馆二层最中心展厅。百余年的积累也让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成为了法国之外收藏印象派和后印象派作品最丰富的的博物馆。

对此,美国作家海明威有很深的印象。1899年出生在芝加哥市郊奥克帕克区的海明威,在花甲之年回忆年轻时在巴黎生活写道:“如果在下午我走不同的路线到卢森堡公园去,我可以穿过这座公园,然后到卢森堡博物馆去,那里的许多名画现在大部分已转移到卢浮宫和网球场展览馆去了。我几乎每天都上那里去看塞尚,去看马奈和莫奈以及其他印象派大师的画,他们是我在芝加哥美术学院最初开始熟悉的画家。我正向塞尚的画学习一些技巧,这使我明白,写简单而真实的句子远远不足以使小说具有深度,而我正试图使我的小说具有深度。” (《流动的盛宴》)。博物馆公开资料显示,海明威的母亲是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的家庭会员,经常带少年海明威到博物馆参观,埃尔·格列柯的《圣母升天》(1906年进入馆藏)是母子二人反复观看的作品。海明威后来称,这幅画激励他大胆地写作。

当年幼的海明威走在南密歇根大道上熙来攘往的街头时,有没有可能曾遇见过清政府派出的宪政考察团? 以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初始阶段的时间空间为据点观察历史,常常有意外的收获。

受立宪运动影响,清政府在1905年派载泽、端方、戴鸿慈等五大臣出使西方考察宪政,预备制定宪法。宪政考察团在1906年初到达芝加哥。戴鸿慈《出使九国日记》中记录到访“市家谷”的两日行程,以此得知他们下榻的酒店Auditorium Annex同在南密歇根大道,且离博物馆正门不足500米。在参观屠宰场、钢铁厂、农具厂、疯人院的间隙,五大臣考察团是否踏入过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这似乎仍是未解之谜。但此后不久,端方曾经收藏的数件青铜器,进入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更多的金石拓本则在日后入藏同为1893年博览会遗产的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历史的因缘际会引人联想翩翩。

除了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的传统,博物馆早期收藏能够开辟新路,还得感谢一场“臭名昭著”的展览。1913年,历上规模最庞大的欧洲前卫艺术展“国际现代艺术展”(又称“军械库”展览)带着300位欧洲最前卫艺术家的1300件作品,来到美国巡展,芝加哥站展览就在芝加哥艺术博物馆举办。野兽派浓烈粗犷的用色,立体派“破碎”的画面,以及许多作品的“离经叛道”令芝加哥的观众一时难以适从,甚至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学生也举行集会痛批欧洲艺术家对传统和经典的亵渎。但博物馆秉持着“现存思想的博物馆”(museum of living thoughts) 定位,从有争议的展览中购买作品,从此超越印象派,开始了对此后现代艺术收藏。

到1916年,博物馆的收藏已包括了几乎所有艺术媒介。在空间上藏品储存和展览展示互相竞争,顾此失彼,因而亟需扩建。博物馆的东墙外是繁忙的伊利诺伊州中央铁路,决策者最终定下的扩建筑方案如博物馆早期的收藏路径那样激进大胆——他们决定横跨铁路,在上面建起了两层展厅,形成了独特的风景。如值得铭记的起点那般,此后随馆藏扩张与展示重点偏移而发生的博物馆建筑的重大变动,也都有着非凡的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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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轨上的展厅”建成6年后,诗人和学者闻一多于1922年8月至1923年8月在芝加哥学习时,就是乘坐着这条轨道交通,往返于寓所和学校之间。有趣的是,他的两处寓所皆位于举办1893年博览会的杰克森公园附近,而火车驶入市中心在博物馆停靠前,必须在新建大楼底下穿行而过。多年后,他曾经的学生陈梦家也来到芝加哥,并完成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白金汉所藏中国铜器图录》以及《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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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的20世纪里,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始终把收藏和展览当下时代的艺术,收购最近创作的艺术品置于很重要的位置。方法之一是借力芝加哥艺术学院,关注本土青年艺术家或举办艺术比赛。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早期仰赖欧洲艺术家、潮流和观念的格局被打破。博物馆最知名的画作中,格兰特·伍德的《美国哥特式》(1935)即为当年绘画比赛的获奖作,在艺术家创作的同年进入博物馆馆藏;另一幅馆藏名作爱德华·霍普的《夜鹰》(1942)也是在创作的当年就成为了博物馆藏品。另一位重要美国画家乔治亚·欧姬芙曾于1905至1906年在芝加哥艺术学院就读,40多年后乔治亚·欧姬芙的首个回顾展就由芝加哥艺术博物馆举办。她们的缘分一直延续到了1947年,在欧姬芙的丈夫、摄影师和画廊主阿尔弗雷德·斯蒂格利茨逝世后,欧姬芙将自己的作品以及斯蒂格利茨的艺术收藏,包括他的大量摄影作品捐赠给了博物馆。

到了全球化的前夜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博物馆为亚洲收藏建造了新的展陈空间。如今从密歇根大道入口进入博物馆的观众,穿过问讯处径直向前走,最先进入的就是博物馆的亚洲展厅。这次的建造成就了建筑师安藤忠雄在美国的第一个建筑作品——博物馆内日本屏风展厅。这个展厅以幽静和“暗黑”闻名,在博物馆里独树一帜。落地的展柜与人几乎等身高,屏风与其他文物在其中徐徐展开,以接近原始情境中的摆放方式陈列。展柜之外的地方极为幽暗,安藤忠雄设计的数个立柱围成“冥想室”,走入小坐片刻,在几近无声无光的环境中,感官得以休息片刻,是可贵的体验。博物馆如今更是推出为感官敏感者特别设计的导览路线,避开人群,避免感官过载。

90年代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最知名的访客或许是日后成为了美国第一家庭的奥巴马夫妇。在多个采访里,奥巴马夫妇都曾提到,生活在芝加哥南城的他们,1989年第一次正式约会就是逛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还在博物馆庭院里享用了午餐。三十余年后的这个夏天,凯德·威利和艾米·谢罗德分别创作的前总统巴拉克·奥巴马的肖像和前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的肖像,就在他们走过的展厅里揭开了巡展首站的面纱。

2009年,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的现代翼楼开门迎客不仅令其一跃成为美国第二大的艺术博物馆,更标志了一个新的博物馆时代的到来。历时10年建成,博物馆现代翼楼由曾经设计了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的意大利建筑师、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伦佐·皮亚诺设计,为原博物馆馆舍带来了富余的公共空间和迷人的光线。驻足现代翼楼大厅,目力所及通高三层的建筑里,皆是原木、纯白与银色的线与面,平整光亮,优雅和谐,沐浴在适意的光线中,竟会让人莫名失语片刻。

© PYGMALION KARATZAS

皮亚诺团队曾长时间研究自然光照入博物馆所在地的最佳角度,顶部遮阳板被称为“飞毯”,与照明系统相连,对自然采光进行智能调整和补偿,让博物馆始终处在理想的光照中。他们还用一个精确的数字,6¾英寸(约17厘米),营造出和谐统一的体验效果:现代翼楼中的橡木地板、墙板、天窗、座椅等建筑构件的宽度都是6 ¾英寸或其倍数。

在新的时代,面对使用者体验与享受的多样需求,芝加哥艺术博物馆以恰当的方式予以回应。在艺术博物馆里,艺术家的创作和文物不再是唯一的观看对象。展厅内高大的落地窗仿佛一个镜框,圈出了芝加哥市中心地标千禧公园的四季变换和湖滨道上摩天大楼错落有致的景观,每每天光澄澈,望出去美得沁人心脾。位于三楼的博物馆餐厅外设有露台,用于呈现雕塑或装置,步入其中,眼前一面是“壮丽一英里”繁华的密歇根大道,环顾至另一端,密歇根湖就在不远处。

© Mike Wegner

最为独特的,是皮亚诺于现代翼楼三层设立的一座人行桥——长190米的银色“尼科尔斯桥”,从建筑物三层缓坡斜下,轻盈地划过城市低空,最后直接落在了千禧公园内,远近高低地体验一番,很能感受到其中的诗意。

© PYGMALION KARATZAS

当博物馆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欣赏和体会建筑空间,与观看展厅里毕加索、夏加尔、达利和克里·詹姆斯·马歇尔的绘画、戈登·帕克斯的摄影,或是包豪斯设计等博物馆引以为傲的现当代艺术馆藏佳作,审美体验虽有不同,却是相通,甚至互相影响和互相成就的。

图片来自:Lola Event Productions

值得一提的是,博物馆的“使用者”绝非只有“观众”。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提供租赁现代翼楼公共空间的服务。简约时尚而充满可能性的现代翼楼不时就被布置成风格迥异的婚礼现场。能在博物馆里举办婚礼,是令人感到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现任馆长詹姆斯·朗多显然认为博物馆的开放与联结可以更加深入,而他也选择从建筑的变革着手。根据2019年《芝加哥先驱导报》的报道,朗多馆长公布了博物馆的最新扩建计划,邀请了巴塞罗那建筑事务所Barozzi/Veiga“使这个扎根于20世纪的内向型博物馆变得更加外向和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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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年以来,与博物馆一起见证这座城市斗转星移的还有开馆第一年就立在了密歇根大道入口的两座铜狮。这两个傲气的非官方“吉祥物”在市民中有着极高的认可度,铜狮会在芝加哥棒球队比赛时带上球队头盔鼓舞气势,会在终点处盛装迎接芝加哥冰球队夺冠后的庆祝游行,从不缺席这个城市任何的重要事件。在新冠疫情暴发后,市长办公室为铜狮戴上了芝加哥市旗图案的口罩,鼓励市民积极防疫。每年的年末,博物馆都会为两座铜狮举办隆重的带花冠仪式,在那之后,整个城市才正式进入节日气氛。博物馆给予的城市归属感可以就这么简单日常,甚至都不必与艺术相关。

原作者:kay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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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资源参考

https://divisare.com/projects/332682-rpbw-pygmalion-karatzas-modern-wing-at-the-art-institute-of-chic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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