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利桑那大学小提琴
高洁为学生上课
文 | 高洁
不久前，美国国家音乐教师协会（MTNA）年度大会在内华达州的雷诺召开。作为MTNA的会员、孟菲斯大学东亚研究院客座教授及美国安桑堡音乐学校小提琴教师，我有幸参加了此次年会，与来自全美的音乐教育从业者围绕音乐教学，特别是器乐教学中产生的新问题展开学习、讲座、示范课观摩与研讨。
大家在讨论的过程中发现，除了初学琴的幼童及专业音乐学生，器乐，特别是小提琴的学习对于成年人也有很多益处，在小提琴的学习过程中，形成了多元的教学成果，学习小提琴演奏可以带来丰富多样的人生体验。
激发成人的大脑潜能
若干年前，我刚开始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所大学做小提琴助教，教的第一个学生名叫伊丽莎白。第一天上课，一位年过花甲、气质优雅的女士出现在琴房，她就是伊丽莎白，一位热爱马术的退休法律工作者。当她的左手手指在指板上按弦时，与我习惯看到年幼学生的灵活纤巧完全不同，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更好地帮助她。伊丽莎白看出了我的局促，她微笑着安慰我说，“没关系，我就是想演奏一些自己喜欢的曲子。”
于是，我们一点点尝试为她量身打造适合的教学方法。因为曾经学习过管风琴和风琴，伊丽莎白的音准很好，对音乐的风格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注重音色。所以我们就将一些练习重点放在训练手指灵活性上，专门为她设计了一系列手指训练游戏，其中的一些与医生建议的预防老年痴呆症手部操不谋而合，一举数得，我们都很开心。
我为她简化了音阶、琶音与练习曲，并将她喜欢的乐曲，比如美国南部的乡村音乐，简化后加入曲目中以增加她的练琴兴趣。渐渐地，伊丽莎白可熟练演奏这些为她简化过的音阶与琶音，并逐渐加速，还可以演奏旋律更为复杂的乐曲。再后来，伊丽莎白邀请我参加她在当地教堂的演出，在那里，会弹风琴的人有几位，而会演奏小提琴的人只有她一个，所以她让出了自己的风琴手席位，演奏起小提琴。在风琴的伴奏下，琴声在教堂的穹顶下回荡，那是她喜欢的美国南部古老民谣的旋律。那一刻，我非常感谢自己在教学生涯的开端能遇到这样一位学生，让我看到了不同年龄段小提琴学生的潜能和多样化的学习成果。
我和伊丽莎白一直保持联系，通过练习小提琴，她的手指灵活性、身体协调性及演奏时对身体的控制都比以往有了增强。社区附近很多教堂邀请她去演奏，还付给她酬劳，虽然不多，但她觉得比做律所职员领到薪水时还要高兴——这是大家对她演奏小提琴水平的认可。
在我最早的观念中，因小提琴的学习过于复杂，所以学琴要趁早，如果不能趁早就不如学一些短时间就能迅速上手的乐器。自教过伊丽莎白之后，我逐渐改变了原先的看法，正是因为复杂，所以才会对成人的大脑产生更多的良性刺激，激发潜能，而小提琴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音色与演奏方式。
前不久，一个同行教学视频会议中，当提到教授退休人士小提琴这一议题，我的观点赢得了同事们的肯定，而这一切都起始于为伊丽莎白授课所产生的思考。这对我的影响远不止于此——伊丽莎白还曾经教我如何演奏风琴，面对教堂风琴复杂的结构与一排排不知功能的键钮，她说，小提琴你都可以演奏得那么好，这个学起来也不难，然后细心为我解释与演示。前一阵，朋友送了我一台古董脚踏风琴，当我弹奏起它，听着熟悉的音色响起，又一次想起与伊丽莎白的师徒岁月。
用毅力拆解困难
我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做小提琴助教时，教授过一位非裔美国音乐教育专业大二学生埃缪达。选择小提琴作为自己的主修乐器，意味着在学年结束之时，她需要通过一场器乐演奏甄别考试，只有通过，才能以小提琴为主修乐器继续之后的学业。而当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演奏的时候，演奏不得法，空有一把子力气。我在这里的助教生涯就在绞尽脑汁提高埃缪达的演奏水平中开始。因为甄别考试时，主考官会在《卡尔·弗莱什音阶体系》24个大小调中随意抽取一个大调音阶和一个小调音阶让学生演奏包含音阶、琶音、双音的完整一套。而因为各调式指法不同又近似，非常容易混淆。我按照指法规律，把整本音阶重新调整顺序整合，并标注出每一组相同指法下包含几种调式，用这个方法，再多加练习，肌肉记忆就不会产生混乱。
在右手的运弓教学中，我注意到，埃缪达的大肌肉群非常有力，而对拉琴所运用到的小肌肉群的控制还不够自如。因此，我鼓励她参与学校健身中心的瑜伽课程，体会呼吸和身体松弛之间的关联，并在课上进行如何科学发力、保持肌体松弛演奏状态的引导。埃缪非常努力，我们一起制定了一个百天计划，每天完成规定的练琴时长及任务要求就涂满一格，100天不间断，间断一天就延长两天来弥补，间断3天（含累计）此次计划作废，需要重新开始。
下一学期开始时，埃缪达向我展示了涂满100格的挑战表，及明显进步的演奏。她还自豪地告诉我，她用更适于自己思维习惯的方式再次微调了音阶的顺序。我清晰地感受到，在我们一起向着一个明确目标努力的过程中，埃缪达逐渐学会了如何一步一步拆解大的困难，把它们变成一个个更可能实现的小目标，就像我曾经带领她在课堂中练习的那样。
当时我还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开始运用并实践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副教授安吉拉·李·达克沃思的“坚毅研究”——达克沃思认为，如果一个人很投入地一直做一件事很久，这就是坚毅，而坚毅的品质是可以培养的，比如每天坚持做一件事情、学习一件事情。她跟踪了数以千计的高中生，名校高材生，华尔街精英，西点军校的案例，发现坚毅是除了智商、学习成绩或者长相、背景以外最可靠的预测成功的指标。而日复一日学习、练习一件乐器，无疑是培养毅力的有效方法。
学期末音乐教育系的甄别考试来临了，作为评审之一，我也在现场，当评审团主席和善地对埃缪达说“如果背不下来，你可以看谱子”后，她将谱架挪到台口，转身站在台中央说，“不用”。然后开始抽签，演奏音阶。无论是音阶、练习曲还是乐曲，她的演奏熟练而自信，打动了所有人，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考试。考试结束后，主审老师特意请我为大家讲述教学经验。而埃缪达对我说：“谢谢你教给我学习方法，帮我找到演奏自信，我慢慢学会如何去教学，将来有信心去教学。”我相信她会成长为一位很好的音乐教师。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埃缪达在舞台上霸气将谱台移走的情景，也继续在小提琴的演奏与教学之路上前行，并庆幸自己选择了这样的职业生涯，因此有了不同的人生体验，也有了与学生们一起学习，不断提升自我、终生学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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