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直播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主播中,月收入5000元以下占比95.2%

“90%的网络主播收入都不如外卖员”?这两个群体真实的收入情况是怎样的?越来越多人加入送外卖、快递、开滴滴的灵活就业队伍,行业是否出现了饱和?中国已初现人工智能技术替代人工的趋势,生成式AI如何影响就业?近期,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副教授、中国新就业研究中心主任张成刚在《有识》栏目对网络主播、外卖小哥等群体的工资收入,进行了解读。他提供的研究数据显示,全国外卖员的工资平均约为5000元,与此同时,在以直播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主播中,月收入5000元以下占比95.2%。但地区收入也存在一定差异,他对某直辖市劳动力调查数据显示,网络直播(如直播带货、才艺展示赚取打赏费等)的平均月收入是6709.3元,低于物流服务(如送外卖、快递、货运、跑腿、代办)的7164.2元。

尽管今年以来,青年人失业率持续攀高,但他认为,在人才市场上最弱势的是大龄农民工,其次是中年人群体。对于当前青年人“求职难”和部分行业“招工难”问题,张成刚分析,“我们整体教育系统落后于市场发展,大部分教育内容还停留在工业化时代,没有进入到数字化,从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都是如此。职业技能教育和市场一线的技能水平,可能有十年左右的差距,意味着你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就是落后的。”

同时,通用人工智能的出现,加大了劳动者生产率的差距。如果中国企业跟不上,与国外各个行业的生产率差距会进一步拉大。在这个过程中,劳动者自身没有独特的技能,也不会使用通用人工智能工具增强自己的生产率,未来被替代的概率非常大。

以下是文字实录:

1、前段时间,一条数据结论“90%的网络主播收入都不如外卖员”引发社会热议。这两个群体真实的收入情况大概是怎样的,有没有相关数据?他们的收入水平,与其他群体相比,有没有优势?

张成刚:这个数据,其实来自于今年5月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发布的《中国网络表演(直播与短视频)行业发展报告(2022-2023)》。报告显示,在以直播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主播中,月收入5000元以下占比95.2%。

我所在的首都经济贸易大学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发布了《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工资保障研究》,基于6.3万名骑手的调研数据显示,他们的工资平均约为5000元。这可能是引发社会讨论主播收入不如骑手的原因。

我们团队最近完成的基于某直辖市劳动力调查数据的研究中,也反映了外卖骑手的平均工资收入高于网络主播。在该直辖市劳动力市场中,网络直播(如直播带货、才艺展示赚取打赏费等)的平均月收入是6709.3元,低于物流服务(如送外卖、快递、货运、跑腿、代办)的7164.2元。意味着,主播的月平均工资水平比外卖骑手的月平均工资水平低6.8%。骑手收入普遍分布在5000元左右,体现的是该类职业收入分配公平性和多劳多得的特点。这样的职业特点对大部分普通劳动者而言更友好。

这是反映主播和外卖骑手工资水平比较好的数据来源,因为我们国家的失业率,就是通过这个数据计算的,它是一个样本非常均匀的数据,能够反映一些真实情况。

2、今年的就业形势较差,越来越多人加入送外卖、快递、开滴滴的灵活就业队伍,甚至出现了人员过剩现象,有平台专门劝退新人加入,以免影响现有人员的收入。现在新就业形态的人群数量有多少,占整个劳动力市场的比例是多少?哪些行业已经出现了饱和?

张成刚:中国新就业形态从业者的总体规模,现在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官方统计数据。我们用的比较多的是国家信息中心每年发布的中国共享经济报告,2020年新就业形态从业人员8400万。新就业形态数据统计的难点,在于新就业形态非常灵活多变,类型也比较多,有很多劳动者是短期作为创业或失业的过渡,或者是企业效益不好短期内从事一段时间,经过几个月或者几个星期后就转移到了其他传统正规岗位。

至于新就业形态从业者是否饱和,在今年疫情刚放开的一段时间内确实出现过,很多城市也发布过网约车行业饱和预警信息。疫情之后,很多劳动者由于失业进入新就业形态,成为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2021年我们调研的时候,外卖骑手招人还有介绍费,这意味着行业供不应求,平台是欢迎骑手的,但今年情况发生了逆转,不仅招人不给介绍费,反过来还要劝退一部分人。因为需求恢复是有限的,订单也有限,一旦进入的人数过多,从业者的收入肯定就会受到影响。但市场本身会自发调节的,也就是当进来的人发现收入下降,有一部分就会退出。所以,这种饱和的情况持续了一两个月后,慢慢也就销声匿迹了,市场到了一个新的均衡状态。但肯定有不少人现在是失业的状态,所以之后进入到新就业形态中的劳动者规模,应该是会增加的。目前一些城市,如杭州、南京、苏州、福州、宁波、温州等,外卖处于旺季,骑手运力依然紧缺。

3、当前青年群体就业情况不太乐观,今年也出现了“全职儿女”现象,有观点认为,年轻人如果很长时间不工作,可能造成技能的缺口持续很久,甚至一部分年轻人退出劳动力市场。从劳动力市场及宏观经济层面看,这会带来哪些短期与长期影响?

张成刚:青年劳动者失业确实是今年比较突出的问题。对于调查失业率有没有这么高,专家们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但不管失业率是不是能够真实反映劳动力的情况,青年人就业困难的现象确实是存在。

短期来看,如果青年人毕业之后没有进入劳动力市场,他们的能力、学历,还有人力资本的积累是没有办法发挥价值的,失业对于青年劳动者的人力资本会产生折旧或者损耗。当然,这里面要分情况,一种情况是有一些人选择考研究生或者公务员,这可以看作是对于找到更好工作的投资行为,愿意多花时间去换取未来更好的工作前景。另一种情况,就是退出劳动力市场了,是真正的人力资本损耗。尽管他们的父母支援了一部分生活费用,但这不是市场给出的定价,更多的是出于家庭关爱。所以,当这部分青年劳动者找不到工作,对自身的职业前景丧失信心,导致职业发展的中断,是比较大的职业发展损耗。

长期来看,我们对于青年劳动者的教育投资成本非常高,如果他们找不到工作,这部分的社会成本是巨大损失。另一方面,产业的发展不能够及时补充青年劳动者这样的新鲜血液,不能够及时更新换代,对于经济发展是比较大的损失。

所以,不管从短期还是长期看,希望更多青年劳动者毕业之后能够顺利进入劳动力市场,不要让人力资本发生折旧。但也要看到,青年劳动者就业虽然困难,却不是劳动力市场上最困难的,他们相对来说还是劳动力市场的优势群体。我们过去做了很多研究,如果他们想去找工作还是能找到,只是会挑选比较,这就造成了不匹配现象的出现。

劳动力市场上,现在就业最困难的是大龄农民工群体,他们基本没有太多好岗位可选择,而这些人本身又是家庭收入的主力,除了出卖劳动力,没有其他收入来源。

其次是中年人群体,其中一部分原来是在比较好的企业工作,本身有不错的劳动生产率,只是跟不上最前沿的发展被淘汰了。这部分劳动者是可以流动到其他相对差一点的工作岗位,只是收入和原来相比有差距,如果愿意接受,也能够找到工作。另一种情况是由于产业结构的升级或技术变革,导致跟不上劳动力市场的变化,被新技术或人工智能替代了,这些劳动者找工作非常困难,也没办法转移到差一些的就业岗位,他们只能转行,比如新就业形态,因为门槛比较低,可以作为他们的短期过渡,所以很多时候,看到中年人做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都是现实的情况。

4、过去进外企、去大厂,备受劳动者追捧,如今就业形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比如年轻人现在不愿意去工厂,从经济及社会发展趋势看,未来哪些行业更有前景,新就业形态会不会成为主流?目前形成了哪些区域性特征?

张成刚:目前确实没有特别突出的行业。20年前,我刚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时候,是央企的黄金十年,不管什么行业,中字头的央企大家都愿意去,再后来随着金融业快速发展,很多毕业生都去干金融业。接着,互联网发展非常快,又有一批劳动者去了互联网企业,这些都是不同阶段发展非常快的行业。但现在并没有特别突出的行业,互联网头部企业在降薪裁员,金融业也在降薪,各个行业的发展似乎都看不到亮点。

现在比较好的是先进制造业、智能制造业、新能源,还有生物医药方面的企业,薪酬水平和岗位需求在各行中排名比较靠前。但和过去相比还是有所下降,没有那么明显。

新就业形态是劳动力市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确实能够解决一部分劳动者群体短期内的就业问题,全社会已经认识到这一点。至于将来会不会有更大的发展,我个人觉得不会,因为随着平台经济发展动能减弱,新就业形态的“扩面效应”也在减弱。2018年之前,我们认为服务行业,可以通过平台化的组织模式进行重构,提高生产率以及正规化程度。但平台化是一种新的组织形式,需要大量社会资源的投入,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未来大家看到的新就业形态也就是现在的模样,而这个行业的面不会再扩展了,某一个领域不会再出现一个新的大平台。而新就业形态的发展又取决于整个消费市场的容量,很明显现在消费市场在不断缩减,所以,新就业形态的规模不会增加太大,上限已经逐渐显现。只能说它目前发挥的作用在未来还会继续发挥,比如解决劳动者短期过渡性就业,不可能解决大部分人群的就业,这就是目前的发展趋势。

新就业形态可以分为线上线下两部分,线下的规模上限已经显现,线上的部分将来按照什么样的方式去发展,还是值得期待。比如直播带货、直播招聘,这些我们都研究过,确实焕发出了生命力,有很多模式创新,市场的力量很大,能够想出很多创新模式替代传统模式,能极大提高生产效率,包括做内容、兴趣、社群、电商,一部分人通过自己的一技之长在线上提供服务。未来,随着通用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这部分劳动者的生产力会得到更大的提升,他们的服务范围与内容等都比现在要大,会获得比较大的收益。

但也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收入的头部效应明显,因为在线上,他们创造的作品可以以零成本不断复制传播,传播量和范围越大则收益越大,比如在直播间跟十个还是一万个人互动,成本是一样的,但收益差别巨大,头部主播的马太效应非常明显。但不管怎么说,对于有技能的劳动者来说,这还是一个很有增长潜力的空间。

5、当前青年人的“求职难”和部分行业“招工难”并存,就业的总量压力和结构性问题并存,应该从哪些方面改善这种矛盾?中国已初现人工智能技术替代人工的趋势,生成式AI如何影响就业?

张成刚: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变化,现在确实非常明显。我们整体教育系统落后于市场发展,大部分的教育内容还停留在工业化时代,没有进入到数字化,从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都是如此。职业技能教育和市场一线的技能水平,可能有十年左右的差距,意味着你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就是落后的。同时,我们区域之间的差距也比较大,东部沿海地区比西部的技能水平领先十年,所以学生毕业后也有合适的地方去。或者说,他们可能只是在学校学习过程中打基础,然后到企业后再学新东西。

不管怎么说,教育系统从专业设置到课程设置、知识体系都要更新,以便跟上现代产业的发展速度,而且十分紧迫,否则,我们和先进发达国家的产业差距会逐渐拉大。过去那些年,我们可能通过自己的学习培养大量工程师资源,再加上商业模式的创新,在某些产业取得了一定进展,但现在很多技术和发达国家的差距正在不断拉大,在教育及培训领域是非常紧迫的,需要尽快变革。同时,通用人工智能的出现,加大了劳动者之间生产率的差距。

人工智能方面,现在谈得比较多,但在劳动者层面,认知不足,使用范围也比较小。本土企业和国外最先进通用人工智能工具之间的差距,也是天壤之别。基于最先进的通用人工智能工具衍生出来的一系列生产力工具,会在很多行业产生颠覆性影响,这种影响很快就可以看到。如果中国企业跟不上,与国外各个行业的生产率差距会进一步拉大,这就是通用人工智能出现之后的挑战。在这个过程当中,假如劳动者自身没有独特的技能,也不会使用通用人工智能工具增强自己的生产率,未来被替代的概率非常大。所以,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一两年时间内,很多行业会发生巨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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