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留学(乌克兰留学硕士申请条件)

采写 | 单靖翔

图 | 来源于受访者（以图注为准）

本文为《校园媒体劳动与实践》课程作品

低廉的学费，宽松的入学门槛，中国教育部承认的海外硕士文凭——社交媒体上关于乌克兰留学的广告让人心动。

2023年1月28日（北京时间，下文若无特殊说明，均为北京时间），因中国国内疫情防控政策调整，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后称留服中心）发布公告，宣布结束远程方式学习的文凭认证。

留服中心自2000年开始对国（境）外学位证书和高等教育文凭提供认证，以鉴别国（境）外所颁发学位证书或高等教育文凭机构的合法性和高等教育文凭、证书的真实性，同时为这些学生提供官方认证证书。对于在海外留学的中国学生而言，只有通过留服中心的认证，他们的海外学历才在中国具有效力，否则，所谓的海外文凭只是一张白纸。

2023年1月29日，留服中心发文表示，因受俄乌战争影响，无法返校学习的乌克兰留学人员可继续采用网课形式学习，不影响最终的文凭认证。乌克兰成为唯一继续采用网课，且能获得留服中心的文凭认证的留学国家。

对于那些囿于职场、地铁、合租屋的年轻人而言，乌克兰留学的确是一条帮助他们逃离就业困境、摆脱学历禁锢的捷径。

随着乌克兰留学的走红，社交媒体上关于乌克兰留学的宣传也愈演愈烈，部分中介的宣传从一开始的“战争期间全程网课”，逐渐演变为“五月份补录春季班（原三月开学）学生”，“承诺网课上课全托管、包毕业”等不实宣传，通过持续推出在线课程、降低录取门槛、缩短学时等方式吸引中国学生。

这样的热潮很快引发了部分线上留乌的中国留学生担忧，“乌克兰线上留学能否通过认证”“乌克兰水硕/水博”一度在互联网上引起争议——乌克兰留学究竟是低门槛、高收益的美梦，还是战争背景下，留学中介处心积虑营造的学历骗局？

低门槛、高收益的诱惑

2021年下半年，李波偶然在互联网上了解到乌克兰留学，中介告诉他，只要有本科毕业证和学位证就能申请乌克兰硕士，“一年的学费在一万元人民币左右”。在硕士学历与低廉的申请成本的诱惑下，李波申请了乌克兰某高校的计算机专业硕士研究生，但一年前爆发的俄乌战争打乱了他的留学计划。

“我本来应该是22年3月入学的，结果刚做完防疫体检，正打算办签证，那边就打起来了。”像李波这样因为战争无法入境参与线下授课的留学生还有很多，但执意前往乌克兰的并不占多数。

李波表示自己最初读研只是希望在公司更有竞争力，“我们单位鼓励员工晋升，读了硕士，工资待遇什么的都会提升。我看了很多学校，和其他国家相比，乌克兰留学的性价比无敌。”

记者综合了解到，乌克兰高校的硕士学费普遍在2000~8000美元/每年，学制一般为1.5~2年，如果就读非艺术类硕士，每年的学费约为2000~4000美元，实际学制、学费根据不同学校的规定略有不同。这些中国学生在申请时，不需要上传雅思（国际英语语言测试系统）成绩，不需要准备名校教授的推荐信，也不需要提供华丽的个人简历和优异的本科成绩，只需提交本科毕业证、学位证、本科期间的成绩单和护照就能成功申请乌克兰高校的硕士学位。相比英美动辄几百万人民币的留学费用和国内日益内卷的考研环境，乌克兰无疑是绝佳的选择。

在乌克兰修读音乐艺术学博士学位的戚戚用“宽进严出”形容乌克兰高校的培养模式。戚戚解释，大多数留学国家对留学生的语言要求都较为严格，必须通过专业的考试认证，如日本留学要求通过日语N2考试（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主办的日本语能力测试中第二难度的等级考试），英美留学要求通过雅思、托福（国际认可度较高的英语语言考试）或者GRE（留学研究生入学考试）等，但俄罗斯和乌克兰则允许留学生入境后，在当地修读语言预科，部分专业则允许学生参加学校的英语入学考试，在通过考试后免修乌克兰语的语言预科。

然而，俄罗斯境内许多高校的研究生申请往往要求学生拥有本校的本科学历，这就使得乌克兰成为部分本科学历不高或是留学经费预算较低的中国学生的首选。

随着乌克兰留学受到的关注度的提升，关于“乌克兰水硕/水博”的声音也逐渐增大。戚戚告诉记者，她一开始还会反驳网上的恶意评论，后来也就懒得理会了。“水硕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如果不上课不写作业，中途就会被留级或是开除。”她表示，希望在完成博士学位后，回到中国，当一名高校的音乐老师，而对于国内的就业形势和乌克兰学历是否会被认可的问题，戚戚并不过度担心，“我之前在乌克兰留学的朋友博士刚毕业，就被几个高校抢着录取，不担心找不到工作的问题。”

戚戚的男朋友树哥同样在乌克兰修读博士，他对于“乌克兰水硕”的评价则持有不同的观点。树哥坦然地指出对于部分排名较低的学校，花钱买文凭并不是一件难事，只需花费一百至三百美金就可以换取一门课程的合格成绩，具体的支付金额则由任课老师决定。但树哥也提醒记者，乌克兰高校的毕业答辩必须由本人亲自参加，“想百分百水一个学历几乎是不可能的。”

逐渐变大的蛋糕

树哥从2019年开始兼职乌克兰的留学中介服务，他表示，文凭认证政策调整后，报名乌克兰留学的人的确增长了不少，他了解到，与往年入学的人数相比，2023年的新生人数约增长了二分之一。但由于缺乏公开的官方数据统计，记者难以求证乌克兰留学人数的真实增长情况。

2023年1月29日，当留服中心发布关于乌克兰留学文凭认证的最新公告时，树哥意识到，越来越多中介入场了，这项服务也逐渐变了味。

社交平台上的乌克兰留学广告（手机截图）

首先是宣传的方式。最初，树哥和戚戚只是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留学生活，借此吸引中国学生关注乌克兰留学，但在政策调整后，网络上关于乌克兰留学的宣传开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越来越多中介借着“线上授课，留服认证”的名号肆意宣传乌克兰留学的英文授课项目和春季班项目——有的中介尚且会告知，一旦战争结束就必须返回乌克兰境内参与线下授课，但有的中介直接表示可以“补录春季班”、“全程网课”、“保证毕业”，甚至建议学生优先报考处于战斗一线城市的学校，利用战后恢复期，最大程度延长网课时间。

社交平台上的乌克兰留学广告（手机截图）

树哥告诉记者，现在的中介市场良莠不齐，政策调整后也出现了一批新的留学中介，但他认为很多所谓的留学中介其实根本没有去过乌克兰，只是在跟风赚钱。记者在查询了大量名为“xx留学”的乌克兰留学中介机构的宣传主页后发现，这些专门从事乌克兰留学的账号最早的发帖时间基本停留在2023年3月，此前仅有少量乌克兰留学生以个人名义宣传乌克兰留学，对于上述中介机构的真实性和专业性，记者无法查证。

其次是中介的性质。起初的留学服务只是中国学生与乌克兰当地的留学生之间的对接，中介的服务范围较小，仅限于材料的翻译和文件的提交，偶尔也会提供生活和学业上的帮助，更像在扮演学长的角色。但随着市场的介入，中介服务涉及的利益方逐渐扩大，开始直接与乌克兰高校的外事办及中国高校的相关部门对接，有的中介甚至开始有偿招收学生代理。

记者通过抖音、小红书、微博等社交渠道的广告，添加了部分乌克兰留学中介的联系方式，初步了解到乌克兰留学的中介费用在几千至数万元人民币不等。树哥提供的服务就需要对方支付十万元人民币的中介费用。对此树哥解释，每个中介提供的服务质量都有差异，自己代表的是乌克兰留学中介的最高水平，“我和乌克兰各大院校的关系比较紧密，我拿文件会比其他中介拿得快，也会提前知道一些内部消息，我的服务是保质保量的。”

树哥提供的中介服务所包含的具体内容（图片由树哥提供）

在产业迅速膨胀的过程中，树哥并不担心新来的中介分走自己的蛋糕，“很多人都想做，但他们接触不到我的业务。”对树哥来说，代理商不仅需要负责留学中介业务的宣传推广，还需要参与院校间的合作洽谈，即协助中国的高校与乌克兰的高校就双方的交换生项目、留学合作进行对接。树哥表示，乌克兰的高校和中国的高校都需要盈利，此环节需要双方学校的高层领导签署相应的合同文件，学校也会给中介一定的分成，但具体的提成需要在双方学校洽谈后进一步明确，这背后的人情世故和利益问题并不方便向记者透露。

回不去的乌克兰

李波逐渐意识到乌克兰留学正从“棋局”变成一场危险的“赌局”。

“现在我们的留学群里新加了很多人。他们都是今年才报名的，就是希望可以不出国。总有人在赌。这跟很多中介的推荐有关，但其实2022年底就有一批赴乌克兰的留学生学历认证没通过。”李波作为受战争影响、全程线上学习的留学生，每天都在浏览相关信息，生怕错过政策的最新变动。

起初李波认为，自己选择乌克兰留学是一手妙棋，只要凭借这份留学经历，就能突破本科学历的枷锁，增添一份职场竞争的底气。但随着互联网上关于“乌克兰网课无法认证”的言论愈演愈烈，这场留学开始成为一场扑朔迷离的赌局。

2023年初，李波得知，有一批2022年12月毕业的留学生因全程网课，未通过留服中心的文凭认证。像李波这样因为战争滞留中国的乌克兰留学生们，开始慌了。

“我们本来觉得留服中心既然发通知说明了，那肯定能通过，但现在的事实是就是，目前没入境过的（留学生）都没有认证成功。”为了保证文凭认证顺利通过，李波决定前往乌克兰参与线下学习。然而，2023年5月19日，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发布通知，称乌克兰官方宣布将继续延长乌克兰国家战时状态，呼吁中国国内人员暂勿前往乌克兰，李波的线下求学路再度受阻。

李波表示，俄乌战争爆发后，中国直飞乌克兰的航班全部停运，留学生大多选择从乌克兰的邻国摩尔多瓦中转入境。他也在2023年4月申请了乌克兰的留学签证和摩尔多瓦的过境签证，打算在5月入境乌克兰参加线下答辩，但乌克兰战时状态的延长让这一切成为幻影。

李波申请的摩尔多瓦过境签证（图片由李波提供)

李波申请的乌克兰留学签证（图片由李波提供）

“有同学尝试过从摩尔多瓦过境，但没有成功。当地海关工作人员表示，根据欧盟通知，战争期间只允许有白卡（乌克兰暂住证，需入境办理）的人入境，其余一律遣返。”2023年2月27日，中国驻摩尔多瓦使馆的确发布重要提醒，呼吁拟来摩尔多瓦的中国公民注意，“即使已取得一国签证，也可能被当地移民局拒绝入境而无需说明理由······请谨慎选择经摩尔多瓦境内前往乌克兰。”

树哥表示，自己的学生也曾遇到这种情况，但他认为，所谓的政策不过是相关部门腐败的遮羞布。“我当时联系了摩尔多瓦入境检查的工作人员，他们指出，每人支付1000欧元就可以直接放学生走，要是给不了那就遣返。”树哥的学生最终没有支付这笔费用。

李波也听说了花钱保关（给海关机构支付一定费用，照顾入境者不被遣返）的方法，“但是有什么用呢？入境乌克兰的时候，还是会被海关卡住，理由是一模一样的。”截止发稿时，摩尔多瓦官方并未对“花钱保关”的传言作出回应，对于受访者发表的关于保关的言论，记者暂无法证实。

第一批学生被遣返后，李波所在的大学曾主动给摩尔多瓦外交部发送函件，希望对方配合学生入境。文件发送后，该校的确有两名学生顺利入境摩尔多瓦，但最终还是没能通过乌克兰的海关。

李波翻出留学生群的聊天记录，表示这两名学生和他一样，都是希望入境乌克兰参加线下答辩的毕业生。学校在得知两位学生在乌克兰海关处被拦截后，第一时间派出负责老师带上相关的资料原件和学校证明，驱车几百公里来到乌克兰边界接这两位同学，但海关最终没有允许两位学生入境。摩尔多瓦的过境签证只有5天，时间一过，两名学生不得不被遣返，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参加线下答辩。

“其实乌克兰教育部和学校都叫我们不要去（乌克兰），到底还是比较危险的，大家不要命地前往乌克兰还不是为了认证？”截止发稿时，前文提到的2022年底毕业的留学生的文凭认证依然没有通过，李波很难不焦虑。“学校方面一直在与留服中心沟通邮件，但是留服中心始终没有回复，所以才不断有学生冒险前往乌克兰。”

未知的认证

关于留学生在境外线上学习是否影响文凭认证的公告，最早可以追溯到留服中心在2020年4月3日发布的说明，其中表明受疫情防控影响，留学人员无法按时返校而通过在线方式修读部分课程，从而导致其境外停留时间不符合学制要求的情况，不作为影响其获得学位学历认证结果的因素。

随着中国疫情政策的调整，这项临时规定宣告结束，与之相关的，是留服中心于2023年1月29日发布的关于调整远程文凭证书认证规则的问题解答，其中指出因受俄乌战争影响，无法返校学习的乌克兰留学人员可继续采用网课形式学习，不影响最终的文凭认证。这句说明也成为社交媒体上中介大力宣传乌克兰留学的最佳卖点。

但认证真能通过吗？

支持方坚信，留服中心的公告就是认证的保证，只要留学的学校在留服中心的认证名单中就能认证，反对方则表示，这个公告仅针对在战争前入学的留学生，对于战争后入学乌克兰并采取远程方式学习的学生是否能通过学历认证，留服中心并未做出承诺。

2023年6月，记者针对上述争议，在留服中心官网的咨询平台提出疑问，留服中心对此答复，2023年1月29日发布的问题解答仅针对在战争爆发前已入读乌克兰高校且因战争原因无法返校的留学人士，对于尚未入学等其他情况并未作出承诺，同时提醒广大留学人员谨慎选择留学项目，如尚未入学，则建议选择就读安全局势稳定、有质量保障的院校和课程，在留学期间规避造成不能面授的各种原因。

中国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官方网页的人工答复

对于这一争议，李波则表示，若明确指出自己在2022年就已入学乌克兰高校，留服中心官方客服则会建议学生以邮件形式向留服中心进行咨询，官方会针对邮件提供更为正式的答复。在邮件答复中，留服中心官方表示，官方于2023年1月29日发布的问题解答针对的对象为公告发布前已入读且无法返校的留学人员。相较官网上的回复，该邮件的答复进一步拓宽了乌克兰跨境远程文凭特殊认证的认证范畴，但对于尚未入学的其他情况依然未作出任何承诺。

李波提供的留服中心的邮件回复截图

留服中心也强调，通过跨境远程学习方式获得的国（境）外学历学位证书和高等教育文凭始终不在认证范围。根据留服中心2009年颁布的《中国（境）外学历学位认证评估程序和标准》，远程留学是指境外院校开设的通过函授、远程教育及网络教育等非面授学习方式获得文凭的课程，本身就不存在面授课程的设置，而非境外院校因受战争影响，将面授课程调整为线上课程的情形。

2022年3月25日，留服中心重新发文提醒，部分境外院校和中介机构以营利为目的，乘机专门开设远程课程、降低录取标准、扩大招生规模，进行“包入学、包毕业、包认证”等不实宣传，通过此类方式获得的文凭证书不在留服中心的认证范围内。

而部分涉及“乌克兰留学全程网课”的中介宣传，就存在宣传远程留学之嫌。

树哥提到，很多中介都在宣传乌克兰新开设的英文授课课程，但所谓的英文授课其实是有人数限制的，一般在5~20人不等，如果没有达到开课的人数，就只能采取乌克兰语授课，至于艺术方向的课程，则根本不存在英文授课的形式。因此，对于某些中介的宣传，他也表示怀疑。

社交媒体上依然有人在大肆宣扬乌克兰留学，有人晒出自己的网课记录，努力解释乌克兰留学并非“水硕”，也有人为学历认证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但李波只是不解，明明每个步骤都踏实完成，乌克兰留学为什么会成为“水硕”的代言，简单的认证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局面。“网上都说我们这些人就想着钻制度的空子，可我当时真的做好了全程到乌克兰学习的准备，我连入境体检都做了。像我这种人又算什么呢？”李波表示，自己已经彻底放弃前往乌克兰境内参与毕业答辩的念头，他的微信主页上显示的地区也已经由乌克兰改为中国。

面对互联网上关于乌克兰留学的争议，树哥表示，只要学生履行好自己作为学生的义务，学历当然可以通过，但谨慎地选择中介机构，警惕某些不正规的中介，对于最终的学历认证也非常重要。

2023年6月14日，李波在一篇关于乌克兰留学的避雷贴下评论了“点赞”二字——浏览与乌克兰留学相关的帖子已成为他的习惯，但面对局势和政策的变化，李波什么都做不了。

（应受访者请求，文中“李波”“戚戚”“树哥”为化名）

版面编辑 | 单靖翔

责任编辑 | 王耀敏